安德烈·库哈勒斯基——百分之百

安德烈·库哈勒斯基——百分之百

  【波兰】安德烈·库哈勒斯基/文    深圳猛犸工作室PT/绘      锁啦啦/译

 

  “雷迪!”

  “干吗?”

  “我们去喝一杯怎么样?”

  “你有钱吗?”

  “嗯,这个……没有。”

  “那我们去喝西北风吗?”

  “我们等人家喝完之后,去找些他们喝剩下的酒吧。”

  “行吧,我们走。我的嗓子真是需要好好被酒冲一冲了。”

  “你看到了吧,那群臭鼬!要是我们能穿得人模人样的,肯定也会来一瓶那种卷着包装纸的好酒。现在倒好,你瞅瞅!这报纸上都说了,人若是无家可归,那就连作为人的最起码的尊严都没有了!”

  “别烦了,有酒你就凑合喝吧。有尊严的人花钱买报纸,而你那张可是捡来的。让我看看,报上都写了些什么?”

  “政客们打嘴架呗。你看这里形容的——‘乡巴佬怒揍村妇’。嘿,那小子一定挺有两下子的。”

  “要是没打死的话还真有点儿可惜了。”

  “这里还有……科学家们进行了对人脑的检测……”

  “他们倒是应该检查检查自己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哈哈!”

  “不是那样的……报上说,如果将人的大脑皮层的全部表皮激活,人类就能够拥有一些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本领!”

  “那又怎么样?他们能想起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爹妈造出来的?或者,他们能推翻爱因斯坦?能施魔法?”

  “肯定能的!”

  “希望如此。”

  “你应该去找找那些科学家,让他们好好治治你那什么都记不住的脑子。到时候,你也许就能够数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大岁数了。”

  “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你去吧。”

  过了一会儿。

  号外:美国科学家联手波兰科学家发现了一种能够百分之百开发大脑皮层的方法!

  《时代报》:美国生物学家正在进行一项能够百分之百开发大脑皮层表皮的研究。据悉,这套理论几个月之前就已经提出,实际临床研究正在展开!

  号外:尽管迄今为止,在猴子身上进行的百分之百开发大脑皮层表皮的实验都没有成功,但这些实验为波兰和俄罗斯两国的科学家对人类大脑皮层的联合检测提供了许多第一手的实际研究经验,也为美国科学家的大脑皮层理论奠定了基础。

  《知识和世界报》:华沙医学科研院成功激活了猴子大脑皮层的全部表皮,并使猴子在手术后成功存活——不过,在术后不久,用于实验的猴子神秘失踪。

  “弗雷迪,你快看!报上又在报道那个脑子了。”

  “什么又报道那个脑子?”

  “你不记得了?就是那个能够将脑子百分之百激活的研究啊!”

  “什么?他们激活了?”

  “激活了一只猴子,不过猴子却不见了。”

  “那猴子肯定变聪明了,又不想被人类问来问去的,所以就跑了。”

  “报上还说,他们正在寻找愿意成为他们临床实验对象的志愿者。”

  “他们肯定找不着人。”

  “胡扯!你知道他们将付给那个志愿者多少钱吗?!”

  “多少钱?”

  “我可数不清楚,这儿有这么多零!”

  “让我看看。”

  ……

  “天啊!我这就去!”

  “去哪儿?”

  “去应征当志愿者啊!”

  “你疯了吗?你要是被弄死怎么办?”

  “那又怎么样?到那时你就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了。”

  “说得也是。”

  秘书小姐带着毫不掩饰的反感注视着这个陌生人。他的衣服又脏又破,身上还散发着臭味。这样的人到这里来干什么?肯定是来讨钱的。这样的人总会说,他是为了家里的孩子讨一口饭吃才出来行乞的。而拿到了钱之后呢?肯定又钻到哪个小酒馆里去买那些廉价劣质酒了。唉,这些人啊!

  “你好,有什么事儿啊?”秘书小姐不耐烦地问。

  “你们这里是不是在寻找志愿者?”

  “那得看是哪种了。”

  “就是……就是临床实验的那种。”

  “是吗?您对那个感兴趣?”秘书小姐心想,这人肯定是在哪个垃圾筒里找到的报纸,又见到了上面悬赏的高额奖金。

  “这个……我找到了一张报纸,上面登了你们要付的钱。”

  “请等一下。”秘书小姐拿起了电话筒,但是并没有吩咐弗雷迪坐下。

  “主任,这里有个人找您。”说罢,秘书小姐把话筒一扔,对弗雷迪说,“你等一下。我们头儿一会儿就来找你。”

  接着便是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书页被翻动时发出的清脆声音。弗雷迪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挪挪窝。四周都是那样整洁,一尘不染,而他却那样肮脏。这地方让他显得格格不入,令他禁不住自惭形秽起来。真见鬼,自己为什么偏要来这个地方呢?弗雷迪想着,他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接受他,会不会付给他钱。这地方的门槛对他来说显得实在有些高了。弗雷迪开始动摇了,他决定离开。正当他准备向医院门口走去的时候,门忽然开了。一个声音说道:“请进!”然后,弗雷迪见到了一个身材修长、面容英俊的医生。这人大幅度地打开门,又精力充沛地重复了一句:“请进!”这时他才见到了弗雷迪,接着便一下子愣住了。这邋里邋遢的人是什么玩意儿?真希望刚才秘书小姐所说的应征者不是这个人。

  “主任先生,这个人找您。”秘书小姐说。

  不会吧,真的是。主任甚至没有试图去掩饰他的厌恶之情。

  “您有什么事吗?”我可真希望,千万别把他请到我的办公室里去。主任心中暗想。

  “听说,你们似乎在找一个实验的志愿者。”

  主任办公室又宽大又舒适。实木家具,皮革沙发,还有许许多多的书,这些东西让主任看起来像是个精明能干的人。没准他就是。但是即便这样,弗雷迪仍然感到不太确定。

  “也就是说,您想要参与我们的实验。可是您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

  “这个,您知道,主任先生,我在这世界上孤身一人。倒是有个一起喝酒的朋友,但那也算不上是我的亲人。我没有家,也没有谋生的手段。在这个世界上我了无牵挂,但是对你们来说我也许还有点用处。而且,这也是个赚钱的机会,不是吗?我看报纸上说,你们将付给志愿者一大笔钱哩!”

  “您难道相信报纸上说的话吗?像绝大多数情况一样,报纸将这件事情的真相严重夸张了。”

  这下坏了。弗雷迪心想,我这回算是被报纸给涮了。

  “那你们大概究竟能付多少钱呢?”

  “大概一百多吧。”

  一百多美元?天啊,不!我竟然这么便宜就把自己给卖了。

  “才一百多?!如果知道才一百多的话,我根本就不会来这里。至少也得两百。”

  “我们都别太苛刻了。难道您不认为,两百也略微显得高了一点吗?”

  “那,那好吧。我们一百五成交。”

  “一百三,这是我们最后的出价。”

  嗯,这还差不多。要是我不去跟他们讨价还价,他们就会这么一直跟我拖下去,直到我一分钱也挣不到。

  “那好吧。一百三就一百三吧!”

  “首先,”主任搓着手说,“秘书小姐会立即准备一份合同。根据这份合同,您将参与到我们的实验中来;而作为回报,您将得到一笔数量为一百三十万美元的报酬……”

  主任继续说下去,可弗雷迪却眼前一黑,“咣当”一声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一百三十万啊。一百三十万啊。一百三十……天啊,我将会变得多么有钱啊!我要,我要给自己买……对了,我要给自己买点什么呢?我要给自己买……我要把整座城市都给买下来!到那时所有的女人都会为我疯狂,连市长都会低声下气地来找我借钱。

  “别动!”护士小姐说,“我都没办法给您打针了。”

  “一百三十万啊!知道吗,娘儿们?我将有一百三十万!”弗雷迪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想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他这一辈子从来也没见过那么多的钱。不,应该说,他甚至不知道,全世界居然还能有这么多的钱。

  “好吧好吧,这事儿过阵子再说。不过现在,如果您还想挣到那笔钱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地躺下。”

  “好吧,我当然会躺下。但是你这女人可真够倔的。”

  “正因为如此我才是个女人。难道您不知道女人都是倔脾气吗?”

  “我知道,当然知道。如果没有你们的倔脾气,世界就会变得更好一些。”

  “但是会更舒服吗?”

  话音刚落,弗雷迪就感到被针扎了一下。疼死了。但是这算什么呢。让他们扎去吧,想怎么扎就怎么扎,毕竟是为了那么一大笔钱啊。

  手术前的检查没完没了。验血、验尿、皮试,还有什么涂片啊、内诊镜啊之类的。连弗雷迪自己都不知道这些检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进行实验。他开始觉得不耐烦了,甚至一度觉得很后悔,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坚持下去。让那些人留着他们的美元去吧。自己以前不是挺好吗?没有人会用针扎自己,没有人会不停地向自己介绍该做些什么,该去哪里,又该往哪个方向转。

  以前也没有人往他的喉咙里插那些令人恶心的管子。在这里,弗雷迪几乎怀疑自己能不能够等到拿了钱尽情逍遥快活的那一天。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好几天,到了最后……终于结束了。

  弗雷迪又一次来到了主任办公室。宽大的书桌两旁一边坐着主任,另一边坐着弗雷迪。此刻的弗雷迪已经变得干干净净,周身散发着香气,但是浑身上下都是检查之后留下的针眼儿。连弗雷迪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以前那么脏兮兮却快活地活着好,还是现在这样干干净净却浑身上下疼得要死比较好。

  “这个,弗雷迪,我们已经对你进行了所有的检查,现在只等着实验了。”

  “是的。只是我在这里一直被扎啊扎啊的,连我自己都不记得你们扎了我多少次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个实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你真的什么都不用害怕。我们只是要给你做个小手术,之后看看手术的结果怎么样罢了。”

  “但是那个手术怎么做呢?我知道,那是个关于脑子的手术。”

  “我们给你做一个手术,从而激活你大脑皮层的全部表皮。”

  “那时候我会死吗?”

  “我再重复一遍:没有什么可怕的。最可怕的也许是你将会比任何一个在你面前的人都更聪明。”

  “但是主任先生,有一件事情让我一直都不安心。”

  “什么事?”

  “我在报纸上读到过一则消息,说是在你们上次实验之后,那只实验用的猴子失踪了。”

  “什么?”

  “会不会是那只猴子死了,然后被偷偷扔进了垃圾箱里?”

  “我说弗雷迪……那只猴子的确有些异常,但也完全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在手术后的第二天,我们发现了空空如也的笼子,可笼子是锁着的。负责看护猴子的人声称,前一天晚上那只猴子还在,谁知第二天它竟然失踪了。我们的实验因此功亏一篑,我们也没有可供检查的对象了。”

  “所以你们就这么对我,把我当作可供检查的对象了?”

  “瞧你说的。那不过是一只蠢猴子,而你可是人。”

  手术室。弗雷迪躺在有轮子的专用手术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

  我这么做到底是不是真的值得呢?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太阳光了也说不定。弗雷迪向上面望去。白花花的天花板,在视野的边缘处环绕着的灯发出微弱的亮光,勉强照着整间手术室。只能够见到屋顶。也许我真的无法再见到太阳了。又被扎了一针。疼死了。但是管它呢。要知道,没准过一会儿我就要死了呢。不知是谁在他脸上放了一个塑料面罩,罩住了嘴巴和鼻子。四周是穿着白大褂忙忙碌碌的身影,传递着一些金属器具。

  “请数数吧。”

  “数到多少?”

  “能数多少就数多少。”

  “一,二,三,四……”怎么了,想要考我?弗雷迪试图反抗,但与此同时,他感到了深深的疲倦。他开始入睡了。

  “……五,六……”舌头越变越沉,越来越难念出某一个具体的词。眼皮开始垂下。我这是怎么了。让他们数去吧。弗雷迪想,接着就丧失了神志,变得迷迷糊糊起来。但他仍然能够感觉到有人分开了他的嘴,往他嘴里塞进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他试图去反抗,但是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们是怎么透过面罩冲我嘴里塞东西的呢?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弗雷迪就昏了过去。

  手术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进行得有些艰难。由当今世界的医学权威们组成的联合会诊组全程观看了这次手术。在手术后的会诊、确诊以及高度确诊之后,大家纷纷互致祝贺。而每个医生在接受到了别人的祝贺之后,都会不约而同地回答:“让我们再等等看,直到病人醒过来。”

  弗雷迪缓慢地醒了过来。在睁开眼睛之前,他感到了头部剧烈的疼痛以及晕眩,这使他不敢睁开眼。这感觉有些像他以前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宿醉之后的头痛。他知道,一旦他睁开了眼,这种疼痛就会趁机侵入他的感觉深处,然后再把世界搞得天旋地转。通常情况下,这个时候他就会开始呕吐。他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胳膊。实际上,他自己并不知道是否成功了。他又试着去动了动手掌,可真的正如他所感到的那样吗?

  但是现在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昨晚喝多了吗?

  腿。他试着去移动自己的脚趾。没什么感觉。他神经绷紧,可还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但是……

  似乎有蚂蚁。一只小蚂蚁从自己的脚趾上飞快地爬过。过了一会儿是第二只,接着又是第三只。他集中精力在这些蚂蚁身上。它们越来越多,似乎已经开始成群结队地移动了。接着,他感到了双腿的麻木。真是糟糕透了。

  剧痛。

  接着,弗雷迪感到了这种疼痛。他意识到,自己的腿仍然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接着,他缓缓地记起了所有自己忘记了的事情。自己在医院里,参加了某个实验。也许,也许自己还活着?!眼睛,一定要睁开眼睛!

  他慢慢地……十分缓慢地开始张开自己的眼皮。强烈的亮光几乎让他差点又昏了过去。弗雷迪立刻又合上了眼皮。过了一会儿,他继续尝试着。张开,坚持一会儿,即便眼睛很疼。慢慢地,他终于适应了充满光的视野。

  惊奇。

  什么?!我居然还活着?或者,这整家医院只是我做的一个白日梦?我现在是否已经被扔到了哪条大街上?

  他见到了自己头顶上的云彩。

  “主任先生,病人醒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云彩?要知道,我听见了护士的声音。不如试着看看旁边。

  但是他无法这么做。

  于是弗雷迪移近了自己的视线。

  屋顶。木质的屋顶。

  垃圾堆。天花板。床底。天花板。

  紧接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视力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弗雷迪惊恐万分地闭上眼睛,使尽全身的力气紧紧合上了眼皮。

  过了一会儿,他又一次睁开了双眼。

  天花板。最最普通的天花板,被一些简单的图案装饰着。

  他试图去看更高处。

  接着……他居然成功了!

  他又一次见到了某张床的床底。

  他的视力能够穿透墙。嗯,没准有趣的事情还在后头。这样一来,他现在就能够看到人们不想让别人看见的东西了。

  弗雷迪感到,有人抬起了他的头,接着往他嘴里放了些湿的东西。

  “该喝药了。这药会让您恢复过来,但是可能药效有些慢。”

  于是,在他的舌头上就出现了一些苦涩的液体。弗雷迪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味蕾,并没有感觉到那股苦味。那液体原来是舌头上的药片融化后产生的。弗雷德立刻洞察了这种药的分子结构,并且重新构造了它——液体因此变成了微甜的咖啡味。

  弗雷迪开始喜欢起了这种感觉。他对自己还具有什么能力感到十分好奇。他感到了自己的虚弱。也许可以做些什么,让自己早点恢复过来。他开始慢慢研究起自己的身体,一个细胞接着一个细胞地分析。开始是所有头脑中的细胞。他移除了所有和疼痛有关的细胞。一寸一寸地治疗起自己外科手术后造成的伤口。自己有一个能够包扎伤口的脑袋可真好。不过,护士小姐对此丝毫没有察觉。

  弗雷迪将整个系统调整了一下。下一步该是自己的肌肉了。他检查了自己身体的全部部分。肌肉啊,血压啊,腺体啊。每一部分都包含着一整套结构复杂的人体组织。整体开始缓缓地达到了一个理想状态。在最后一次调整之后,整个身体达到了新生儿一般的境界。弗雷迪开始对使用自己新思维的方法进行不断的探险,积累起越来越多的经验。他开始检查自己的听力,发现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听到隔壁那栋建筑里发出的一切声音。

  最有意思的是,弗雷迪可以自己选择想听到什么,不想听到什么。嗯,现在终于可以开始美好的新生活了,他这样想。四处巡游,专题研讨会,记者招待会,签名。任何人至今都不曾得到过的至高荣誉。或许,我可以给这个世界一些惊喜……没错。

  现在该是弗雷迪展示自己一部分超能力的时候了。他告诉医生们,他甚至能够听到距离十五米开外的轻声耳语。到了大型的专题研讨会的时候,他们会如何赞美我呢?弗雷迪想。到那时,我便会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展示我的一切超能力。不过到目前为止,弗雷迪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有多少种超能力。

  “这个,弗雷迪,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医生试图装出惊喜的样子,而事实是,他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眼角眉梢上的失望。很显然,他本来还期望这次实验的结果能够更好一些,也许能够好得多,但是据弗雷迪所说,现在唯一有改变的似乎只有听力而已。

  你们等着我在大型研讨会上大出风头吧,我们走着瞧吧。弗雷迪欣喜若狂地想。

  “是的是的,主任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布这次实验的结果呢?”弗雷迪问。

  “实验结果?现在说这个问题似乎为时过早。首先,我们需要对你进行一系列的检查,漫长而艰巨的检查。”主任仍然希望他能够在弗雷迪身上成功地检查出一些什么来,一些迄今为止没有被人发现的东西。

  艰巨的检查?弗雷迪心想,他们想要把我留在这里多长时间?也许他们会将我一直留在这里,到死也不能离开。但如果我给他们展示了我其他的超能力,他们又会等我死了之后再将我进行解剖。天,我想我应该尽快离开这里了。让他们的那些钱见鬼去吧!

  深夜。

  所有的人都在沉睡。当然,这所有的人中不包括迷惘的弗雷迪。他从床上轻轻地坐了起来,仔细地倾听起自己房间的动静,接着是大楼里其他的部分。

  寂静。差不多可以称之为是寂静。除了时不时地能听到病人睡梦中的呻吟,正如所有普通医院里的寻常声响一样。弗雷迪轻轻地翻身转向墙壁的方向。那面墙壁将他的房间和另外一个房间分隔开。他悄悄地潜行了过去,将手放在冰冷的墙面上。不知道这样行不行。弗雷迪想。他开始检查起墙壁的分子结构,自己手的分子结构变得和它一样。慢慢地,在费了不少劲之后,自己身体的分子构造终于达到了一个合适的状态。他缓缓地将手压向墙壁,慢慢地……

  十分缓慢地……

  忽然——

  弗雷迪的手掌开始穿过了墙壁,但事实上他却什么也没有觉察到。是的,就像是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一样。成功了,弗雷迪心花怒放,就像是一个初识这世界的新生儿一样,就像第一次碰触自己的爱人、第一次感受到心底澎湃的激情一样。

  因为这是第一次的重生,人类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一次。弗雷迪感觉自己像是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类,第一个登上火星的人类,第一个登上……他自己也找不到合适的比喻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简单来说,就是肾上腺素完全控制了他整个人。

  弗雷迪越来越快地穿过那道墙壁。当他来到墙壁另外一面的时候,他发现那间房间和自己的那间一样,都是特护病房。有个人正在睡觉。弗雷迪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的另一头。另一堵墙壁。这次的穿越就顺畅多了。在漫游了几间屋子之后,他忽然往左一转。他必须找到那条离开医院的走廊,但是很倒霉,他径直进入了护士的值班室。

  值班的护士小姐正好回转过头来,她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弗雷迪是怎么走进这间屋子的,就发现弗雷迪已经站在自己的眼前了。她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撞到了桌子,紧接着便翻滚着摔了出去,头撞到了一旁的柱子上。弗雷迪冲她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手,又检查了一下她的内部器官。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晕了过去而已。但是,她看到了自己,也许,也许我应该将她……

  不,我不能这么做。我又不是谋杀犯。如果她出卖我怎么办?再怎么说,我也应该做点什么。弗雷迪轻轻地改变了一下她的神经系统,将对自己的记忆从她的神经系统里抹去,接着几步就跳出了屋子。

  超能力给弗雷迪带来了无数的奇思妙想。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他之后必须好好想想应该怎么使用这些超能力,但是现在已经没那么多时间了。

  弗雷迪朝防火安全楼梯跑了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一片寂静。

  他走了出去。

  门在弗雷迪身后重重地被关上。在紧张中,弗雷迪甚至忘了自己能够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经过那道门。门关上时的“嘎吱”一声在楼梯道中传开,弄得四处都是回声。

  弗雷迪连忙融进了墙里。这种藏身方法可真不错。

  保安站在弗雷迪身旁,他什么也没有发现。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大叫起来。原来是保安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护士小姐。如果弗雷迪不做些什么的话,他就会拉警报报警了。没时间玩了。弗雷迪连忙将保安关于这一切的记忆清除干净。但是,如果保安下半生变成植物人怎么办?没时间想这些了,弗雷迪迅速向楼梯跑去。

  下面有几级台阶,跑上楼吗?但是为什么呢?弗雷迪发现了一些新的超能力。穿过墙,接着……他脚下一空。原来是电梯通道。电梯可能高高地悬在通道上面的某个地方。在最后一刻,他一把抓住一旁的建筑物,纵身一跳。往下掉了十几米。落地之后,他的脚仍然能够抬得像平时一样高,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弗雷迪又穿过了几堵墙,终于到达了地下停车场。在车与车之间奔跑了一阵之后,他跑到了街上。

  终于自由了。

  “琼尼?琼尼!”

  没人回答。

  再敲一次。

  “琼尼!”

  “谁啊?”

  “琼尼,我啊!”

  “什么我啊?”

  “我!弗雷迪!”

  “弗雷迪?!老伙计,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就跟那只失踪了的猴子一样。”

  “他们把我留在医院里,然后不停地给我做检查。”

  “然后呢?突然又把你放出来了?”

  “我觉得很无聊,所以就自己出来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逃出来的?”琼尼看上去一点也不惊奇,只是有些高兴过头了,“等等,你有多长时间没回来了?半年?”

  “我已经丧失时间概念很久了。我也不知道。”

  “你知道吗?我们真应该去喝一杯!这可怎么办?要不我们晚点再去喝?”

  弗雷迪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也许我们必须去喝一杯。”

  “但是怎么喝呢?你有钱吗?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们一定付给你钱了。”

  “我们一分钱也不用。我们一分钟也不等。我自有办法。”

  “你想去抢吗?不会吧,我们可从来也没这么干过。”

  弗雷迪笑了笑,环视了一下四周,之后很快便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他走过去弯下腰,不一会儿手里就多了个闪闪发光的玻璃瓶。

  “再等一下。”弗雷迪说着,将手里的玻璃瓶掂了掂,转身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弗雷迪拿着个装满了水的瓶子走了回来。

  “不会吧,自来水你也喝?”琼尼说。

  弗雷迪什么也没说,缓缓地将手移向瓶子。手掌穿过了玻璃瓶。琼尼见到这情景,惊奇得瞪大了眼睛。“天啊!这戏法是他们教你变的吗?”

  但是这还没有完。不一会儿,琼尼就发现那瓶白水的颜色开始改变——从透明变成了粉红色,从粉红色变成了红色。白水竟然变成了红酒!琼尼吃惊地坐在了地上。

  “主啊,宽恕我……”

  弗雷迪紧紧抓住了琼尼的肩膀,然后把酒瓶放在了他的腿上。

  “琼尼,你怎么了?你就这么傻看着吗?”

  “主啊……我还以为,你就是我那老伙计弗雷迪呢……宽恕我……”

  “我就是我啊!”弗雷迪打断了他的话,“你难道不记得了吗?我们以前是怎么计划手术之后的?这只是我的一部分超能力而已。我们还是先喝一杯吧!”

  琼尼喝得头晕目眩,终于完全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在喝了这么多酒之后,他也不怎么在乎其中的细节了。即便是手里的红酒,不也是由水变来的吗?水。弗雷迪将水变成了红酒。这简直是令人瞠目结舌。如果他对别人说弗雷迪有这种超能力,要么会被人们认为是疯子,要么就会被人们认为是亵渎神祇。在这两种情况下,他都会被送到精神病院里面去。但现在,事实却摆在眼前。

  科学家们甚至也不能够预测,这项研究的真正成果究竟会怎么样。弗雷迪的超能力创造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全新存在。这种超能力能够与日俱增,不断进化。而最有意思的是,全世界只有弗雷迪一个人能够拥有这种能力。而这无疑只预示着一个结果:独裁。弗雷迪拥有力量,如果恰当地使用这种力量,他就能够成为整个世界的独裁者。他大可以放手去统治这个世界,颐指气使,呼三喝四,让所有的人臣服于他,对他言听计从。

  权力。弗雷迪开始了思考。成为人上人。嗯,不错。可权力意味着需要负起同样的责任。假如拥有了权力,却不去管那些被统治的人,又会怎么样呢?难道任何的……任何的责任都是有必要的吗?须知如果没有了责任,弗雷迪就能够在这个世界上为所欲为了。

  不用负责任。那独裁又是为了什么呢?统治和对人的伤害密不可分。要知道,所有的独裁者都不为这个民族所热爱。是的。稍微想一想就能够知道,权力并不能够带来幸福。我本身就缺少一些东西。缺少爱。弗雷迪有些吃惊地断言。

  在拥有这种力量的同时,弗雷迪一直都得不到爱。他能得到的也许只是些趋炎附势的谄媚罢了。但是,这难道就是他所想要的幸福吗?弗雷迪开始越来越深刻的思考。这一切对他来说是不是都有必要呢?这个手术,整整半年的不自由,还有……无用的力量,连弗雷迪也不知道该如何去使用的无用的力量。也许,也许可以飞到整座城市之上,从上方俯视整个城市当中的人?他在人们的一片夸耀声中起飞,决定首先鸟瞰一下自己的这个区。事实上,这并不是弗雷迪自己的区。他并没有在这个区里注册登记过。他从未在任何地方注册登记过,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无家可归。没有爱。如果他的力量不能够被任何人所分享,这力量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就像那个躯体一样。弗雷迪从天上往下看去。那个倒在琼尼身旁的躯体。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弗雷迪飞得更高了一些。那躯体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但如果弗雷迪不再去管那躯体,那他还能做些什么呢?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那种状态并不能够让他得到幸福,但是至少能够给予他平静。而现在他拥有了这种无用的力量,幸福仍然未曾降临到他的身上。那么,人究竟应该拥有一些什么,才能够变得幸福呢?

  弗雷迪不安地返回了那间屋子,毅然决然地消灭了那两具躺在自己身旁的躯体。一具是自己曾经拥有的,此刻已经没有用了;另一具就是琼尼的。一个肮脏的酒鬼又会对谁有些什么用处呢?他的死会让谁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吗?

  不会的。

  弗雷迪飞到了城市上方。

  他从天空上俯视着自己昔日落脚的窝。一切都是那样肮脏龌龊,但是也挺好。接着,弗雷迪见到了医院,那所他在里面做过手术的医院,那所改变了他一生的医院。他降落在了医院里。

  恐惧。

  找寻。

  尖叫。

  “弗雷迪不见了!”

  “他逃跑了!”

  “不,他消失了,像那只猴子一样。没有任何人见到他从这里走出去,但他就是不见了。”

  “那这昏迷的保安又是怎么回事呢?”

  “现在这种紧要关头,那个保安又有什么重要的呢?现在我们应该去寻找弗雷迪。保安的事情我们迟些再说。”

  这声音和其他声音混杂在一起。接着,弗雷迪又见到了公寓中居住着的人们。他见到了很多。从爱情开始(公寓里面有人在做爱),至仇恨结束(公寓里有罪犯在杀人)。

  但是,这些都应该由谁来负责呢?他自己刚才不是也杀过人吗?那又怎么样?一切都没什么改变,地球该怎么转还是怎么转。

  不!不是那样的!你是一个杀人犯!

  不,我不是。那只是一个没用的臭酒鬼罢了。

  不!那是你的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我这样的人难道还需要什么朋友?我在某种程度上高凡人一等,我是人上人。或者,我就是神,这也说不定。我想要谁消失,谁就会消失。

  不,你不是的。你能够杀你想杀的人,但你能够救你想救的人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试过。

  不。你不能够将人从死亡中唤醒,你不能。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但是我可以杀人,并且没有人能够像我一样这么做。

  你错了。

  我错了?我难道不可以杀人吗?我证明给你看!你随便选一个让我去杀的人吧。

  你疯了。

  不,我不选。若要我选,不如这样。我选一个让你去救的人。

  那也行,你瞧着吧。

  在那座教堂里有一个躺在墓地里的女人,她的亲友们正为她的过世哭得泪流满面。你去救她,将她从死亡中唤醒,让她复活。

  弗雷迪飞到了坟墓旁。他接触到了那死去女人的思维,但是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他又试着赋予她旺盛的生命力,但还不如让他去复活一块石头。他束手无策。

  你看到了,杀人是件容易的事,但救人却又完全是另外一件事情。

  那又怎么样?我可以一直杀人。我不需要去救人。我拥有一种全新的生活,充满了活力。那些穷苦的可怜人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问题在于,对你来说没有关系,是不是就意味着你必须让他们都消失呢?

  不是必须,而是我可以这么做。你为什么要阻止我这么做呢?

  “如果你这么为所欲为,人性又何在呢?”

  “谁在跟我讲话?!”弗雷迪左顾右盼了一阵,没见到任何人。

  “是我。”

  “你是谁?”

  “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也许手术之后你变得聪明了一些,但对于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你却仍然弄不明白。我也做过和你一样的手术。和你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你居然认为一直是自己在和自己对话?”

  “你胡说。没有人在我之前做过这个手术!”

  “人是没有,但是……”

  “什么?你是那只……那只失踪了的猴子?猴子来教人什么是人性?”

  那么,什么叫做人性呢?也许人真应该退化到动物阶段,这样一来,人们也许就能够停止那些无谓的杀戮了吧?

本文来自: 科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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