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论文终于在儿子5岁生日那一天,由我在香港的同学帮我交到大学的研究院去了,我是在来美国后第15个月交出我的博士论文答辩稿的。
儿子和我及先生一起到美国,是为先生在这里的一份教职而来。此前我俩分别来过美国,但儿子是第一次来,我们作为一个家庭在这里安顿下来,也是头一次。正因为如此,我得以观察到自己以研究生身份来美国所不可能涉及的美国社会的一面:儿童与早期教育。美国社会的这一页画卷令我受益良多。
在美国生活的这段时间,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美国人之所以和中国人不一样,主要是因为美国人教育儿童的理念、方式、习惯和中国人太不一样,也可以说是两个社会对儿童的社会化过程与方式太不一样,以至成年后的美国人就和成年的中国人显得不同了。
园长珍视中国的传统文化
去年1月,儿子牛牛跟着我们来到美国。2月上旬牛牛上幼儿园。两个月后,他开始用英语单词回答我的问题:三四个月后,他已用英语自如地讲话,半年后他用英语思维,用英文语序讲中文句子。
在牛牛适应美国幼儿园的过程中,我感受到我们进去的这个私人幼儿园开放、鼓励文化多样性的态度。园长Susan是一位60来岁的美国白人妇女,我特别欣赏和佩服她那种包容、大度的教育思想和文化上的远见卓识。
在我们问她借书以给牛牛取个英文名以便于他们记忆时,她打消了我和先生的这个念头,告诉我们:“一个孩子的名字是父母给的,很特别,不要轻易去改变。”她对我们说:“中国文化非常珍贵,我希望平博(儿子的大名)能拥有它,保持它。”并让我有空到儿子所在的组教他们一些中文。
我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建议,志愿给一群四五岁的孩子讲了两次中文,让他们跟我学讲最常用的中文,如你好、早上好、谢谢、快乐。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入园时园长就让牛牛跳了一组,略过年龄相适的黄组进入比他大半岁到一岁的蓝组。因她在我们初访幼儿园时发现他已会画狮子、老虎,十分传神,并知道不少动物名称的英文,当即决定让他上蓝组。“因为我不想让他感到沉闷。”她对我说。在牛牛开始表现出因为语言不通而不守蓝组规矩时,我犹豫是否该回到对年幼孩子行为更宽容一些的黄组,而她判断道:“我认为他很快就能跟上来,相信我吧。”在教育理论中有一个概念叫“与发展相适应的”(developmentalappropriate),讲的是孩子的教育要与他的能力而不是年龄相配合,是我从与另一个教育学教授闲聊时听到的。我想,Susan不是在身体力行这样的教育学理念吗?
有那么一阵子,我给孩子们讲过中文的一个月及其后,那些孩子见到我进来接牛牛时,都会如雀般围拢来,扬着天真的笑脸,热情地喊着中文:“你好!你好1我的心里十分陶醉,从未有过如此愉快的对中国文化的归属感在心头荡漾!而牛牛,也因为会讲中文和写中文而“地位”上升,在今年2月的幼儿园通讯上,我们看见牛牛上了一个新栏目:“明星榜”。数码摄影的照片录下了牛牛纯真的笑容,四、五行的介绍文字上说道“平博的艺术天份给红组(已升上一个年龄更大的组)增加了无数欢乐……平博会写英文,也会写中文。”许许多多的美国人都真诚地表示过双语的可贵,对牛牛的双语能力赞赏不已。
狐狸和狼并不全是“坏蛋”
牛牛对动物的兴趣从刚来时的狮子、老虎,转到了蛇,转到了鲨鱼、杀人鲸,还有一阵子是熊,现在又转到了恐龙身上。美国的公共图书馆提供了大量免费的知识性趣味性极强的儿童书籍,我也从中受益,学了不少新词儿。而且儿子的求知欲和多变的关注点也帮助我扩大对美国社会的关注面。虽然只是一点点,但这是实实在在的。
从儿童的书籍中,我感受到美国人对动物的描写没有中国那么浓的意识形态味道,狐狸、狼这些中国动物中的“坏典型”在美国故事里通常是中性的,甚至还有对狼的赞美。如《在丛林》(JungleBook)是最早的一部迪斯尼动画片,描写一个在狼群中长大的男孩的故事,其中对狼的塑就相当感人。兔子这种中国人心目中的弱者在美国是以“调皮的Bunny”著称的,而又有谁愿意把米老鼠与阴沟里的老鼠联想在一起?
从儿童的世界里,我找到了谁也难以拒绝的童真,看似用了我许多时间去讲故事、看录像,但其实让我保持一颗童心,对生活有一种热爱的态度,保持健康的心态,这对我成人世界里要完成的论文这一“任务”又何尝不是一种促进呢?
儿童拥有哭的自由
美国儿童所拥有自由还有一个方面:哭(笑就不用说了),以及不吃不爱吃的食物。
我曾看到牛牛组里的小朋友在户外对着雪地大哭不止,而老师根本不管,我看不过去,问她怎么了,她只是张大嘴哭个痛快。我问老师,老师说:“她只是为了今天没带雪裤不能在雪地里玩而伤心。”原来如此!这样的哭是不需要加以安抚或阻止的。
牛牛来美国后第一个生日我们准备了一个大旦糕带到他组里分享,十几个孩子欢呼有旦糕吃啦,两三个孩子却用手盖住盘子表示不要,我倒很尴尬,我可没准备别的替代品啊!有的甚至连饮料也不要,就那么呆坐在一群胃口很好正吃得起劲的同学中间,空盘子、空杯子,原因是他们不爱吃旦糕,或吃了要过敏。我看除了我别的人都视若无睹,这不是很正常吗?干嘛非要每个人都得爱吃蛋糕?
我还真没听到过幼儿园里的老师训斥学生,用的都是“你能……吗”的语气,去制止一些有危险性的调皮举动和大声喧哗。美国人强调听(listening),不能听的孩子多次犯错就要坐到一张板凳上,不得进入集体活动,用英语中“timeout”,厉害些的到园长办公室门口的小板凳上坐着,再厉害些的是幼儿园表示无法控制学生而让家长来领回去。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孩子脾气、礼貌怎样?在我的眼里,他们个性鲜明,会哭爱笑,而且我欣赏的是不大有在中国容易感受到的已成风气的独生孩子的自我中心和娇纵;他们基本上较有礼貌,会主动说你好,谢谢。学前学校是一个开始学习社会交往与合作的地方,能强烈感受到礼貌与礼节本身就是社会生活的一个重要成分,而不只是装饰品。
儿子的生活为我了解美国社会的一个侧面提供了一个特别直接的渠道,我的论文在儿子五岁生日提交令我感觉到我的另一个“产品”与儿子一起成长,也可以说,一个作为母亲的我和一个作为学生的我同时在成长。儿子的世界给我无限的活力和愉悦,也如一面镜子照出我的童年、少年时期所经历的那个社会的影子。正如历史社会学所强调的方法(其实也是一种理论观点)一样,要了解一个社会不知道它的历史是不成的,儿童社会不正是成人社会的历史吗?我对儿子的感激无以言表,我想我们的确是在一起成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