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清晨;7:30之前
十分钟了,它的大小一点没变。
一 上午;7:30—8:00
“兔子”显然不同意星河的观点。按照他的理解,这简直就是工业文化的一堆垃圾,一头身躯庞大的蠢驴,一座留供后人耻笑的纪念碑。
与“兔子”不同,交通厅厅长助理郭威是一个极守信用的人。早在“兔子”驻足谩骂之前,他就等候在西046号入口处,其时距约定时间至少还有十分钟呢。看到星河的飞车滑进来,他露出笑脸算是打了招呼。
北081号入口直通穹顶大厅,果然一片熙攘喧嚣。
“您赶第一道菜吗?要上的话我替您安排,还来得及。”
剪彩的开场白全都一样,以下诸位的咿哩哇啦也大同小异,权充各类序言,只有电船启动才是重头戏。不过各类边角程序一样没落,主持人还象征性地喷了香槟,船里船外一片沸腾。
“兔子”望着电船,差点露出孩子般的天真笑脸——上一次他这么无邪的笑,还是7岁生日得到电动小飞车的时候。那时他的精力还不在蓝天绿草上,认为大自然胜过金属和塑料都是有人后来灌输给他的。
真有一位年轻女士一瘸一拐地匆匆赶到。听着响彻港口的开船铃,她气急败坏地一跺脚,结果另一只鞋跟儿也折断了。
二 上午;8:00—8:30
当然这不是真的处女航,假如没有正式启程前的多次试水,也没人敢来剪这个彩——说实话真要是那样,城堡方面都不敢把这个大家伙掏出来亮给大家看。
星河和郭威抬眼看着电船在穹顶处消失,心里都多少带点虔诚,恐怕很难有人能做到不产生这种感觉。
首航的森严警戒确实让“兔子”有些意外,但他仍旧发现不少漏洞。尽管他拿首班电船邀请的官员级别来安慰自己,但对下一航班的保安措施能否放松仍心存疑虑。为了保险起见,他让队员们分乘不同的罐梯上去。集合地点定在107层大餐厅以及向上顺延的几层,那里是电船的第一个停靠站。
三 上午;8:30—9:00
已经启程半分钟了,可星河眼前浮动的还是落成典礼前夕的试航。
在星河周围,大都是些没文化的社会名流,炫耀般地端着酒杯游来晃去。
听到这个消息,“兔子”猛然站起,差点没把桌子掀翻。他只呆滞了几秒钟,就立即指挥手下抢占最近的几架罐梯。作为一支喜欢凭感觉办事的彩色蜡笔来说,他把思维转化为行动的速度已堪称机敏和矫捷。
停靠的壮观丝毫不逊于启程,一个整体结构严丝合缝地对接在第214层,而震动程度却不如两块磁铁敲在一起轻微。及至内外高差找平之后,电船的玻璃大门轰然敞开,船上船下欢呼着互抛鲜花。
整座城堡的管理机构乱作一团,本来可以在电脑上传输的资料被工作人员小跑着送往各个办公室。他们都有些紧张,可能还有些轻微的兴奋,因此无法操纵键盘——或者跑步有利于治好腿部的哆嗦?
四 上午;9:00—10:00
电船上的混乱比整个城堡来得要轻些,毕竟还有彩色蜡笔维持秩序。也许是大伙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要过一段才能听见女人的尖叫。
“……手提电话等个人通讯器材都要收缴。”广播里播放着蜡笔们准备好的录音,这回乘客听得比典礼致词要仔细。“严禁保留各种监测及对外联络的工具……”相机也跑不了,喻丹算是白照了。
全副武装啊。郭威瞄了一眼周围的蜡笔,得出这个结论。每层都有几个端枪的人在晃荡。被搜过身的乘客集中于一层大厅,暴露在上层持枪者的射程之内。组织工作做得很好,事先的计划一定很周详。
城堡的慌乱被有效地遏制住了,没有听任它蔓延下去。毕竟是首屈一指的智能城堡,在电脑的统一调控下,混乱的局势很快得到了控制。
“兔子”肯定在搞电磁干扰,主任的讯号又断了。结果大家统一意见允许教授进来花了两分钟,但毕竟还是同意了。
五 上午;10:00—11:00
“完了!”郭威哀叹一声。他是了解内幕者之一。
管委会会议还在进行。一旦上了正轨,惯有的官僚习气就开始恢复。
六 上午;11:00—12:00
会议被戏剧性地打断,就像在一台精彩节目中间插入了广告,告急的消息不请自来:第二班电船的变速已使首班电船受到影响,连锁性下坠很可能就要发生。如不采取措施,在失稳状态下它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在电船内部,尊卑也马上体现出来,基本上是按照社会地位的显赫程度这一次序撤退的,这显然是主任的指挥原则。当然文明进步也给一些人的良心上抹了层虚荣,绅士们显示英勇的机会来了,他们扶着女士,前后忙碌。幸好救援人员赶到,及时制止了他们的义举。非专业化的热情常常只会帮倒忙,救援队已处理过好几起类似的麻烦了。
郭威被带到“兔子”面前,后者狐疑地打量着他。
“教授说的有可能吗?”会议间隙,副主任小声问秘书长。
在旁边一间小一点的会议室里,特种警务突击队队长一进门,治安厅厅长就认出了他。刚才开会的时候,这个穿蓝衣服的小个子不声不响地坐在后排,正迎着厅长的视线。厅长猜他是跟着副部长的车一起来的,出事后城堡附近就不让飞机靠近了。
其时在城堡以外,风已经刮起来了。
七 中午;12:00—13:00
在交通司司长面前,电脑显示的首班电船示意图在闪烁中变换着颜色。这种颜色改变令人恐怖,它展示出所有因异常抻拉可能造成的断裂地带。
“你的人从453层的通道口上去。”其实并不是副主任在发言,而是说话简练的治安厅厅长。“然后上船舷,下开关——就这样。”
在控制室里,目前已切断首班电船与整体船梯系统的所有关联,原有的绞索约束被牵拉的水平力所替换。空荡荡的电船不情愿地一点点挪步,随时打算一不高兴就跳到下面的兄弟身上。眼下的情形就是牵拉力与重力在赛跑。
首班电船刚一脱险,突击队员就开始行动了。其时蜡笔控制的第二班电船早已停车,至少在这方面不会再有麻烦。突击队分成3组,每组5人,这让治安厅厅长看上去有点犹豫,可突击队长坚持说两组就够了,多了没用。考虑到人多在梯道里确实麻烦,厅长就不再说话。但愿他们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电船上有生物监测装置(难道还要防范偷渡客不成),这给从通道到船舷之间往上爬的突击队员带来很大困难。反监测服不是没有,但没法和防寒服一块穿。惟一的办法是开动电磁干扰,但这难免引起“兔子”的怀疑。
5分钟足够了,足够让突击队员们把吊绳打在船底,然后纵身跳离通道壁被悬吊在梯道里。吊绳有自动上升的动力,但为了不出动静,他们只能靠四肢往上爬!
“咱们现在要动一动了。”“兔子”突然笑起来。
12:45,德国方面做出妥协,宣布准备放人的消息。城堡管委会一得到消息,马上通报给“兔子”。
城堡里面越来越冷了,第一次有人抱怨中央空调工作得太努力了,窗户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雾。被非常态关闭的冷凝装置不甘寂寞,泄出的液氮开始为整座城堡降温。但房间再冷,也没有通道里面冷。管口凝结着固态的氮气,仿佛覆盖着白色冰霜。轻便的防寒服还是有些限制行动,尤其是在背着不少器械的情况下。
“还有一个问题,现在要不要从城堡撤出人员?”主任看着颤动中的电船,“避免‘兔子’孤注一掷。我关心的是整个楼体的安全。”
八 下午;14:00—14:30
但这些筹码们一旦得到消息,就会要求下来的。
与此同时,突击队员在默默地接近着备用电源。突击队长无声地爬行在船舷上,一有风吹草动马上伏下不动,像一只敏捷而机警的黑猫。所剩无几的队员依此行事,在监视屏上看去仿佛一段正在搬家的蚂蚁队列。
副主任悄悄告诉秘书长:
九 下午;14:30—15:00
电船上的人还是比外面的人镇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最冷静的则是那个壮实的警察,总想寻机干点什么。星河对他很小心,不但自己不帮他作为,还得时刻注意他的动向,必要时把他交给蜡笔也在所不惜。要知道这时候展示英勇无异于把大家推向深渊。
有资格做英雄的人仍在船舷上小心地玩着平衡,背上的装备总是限制他们的行动,其实这次他们携带的武器威力并不大。尽管训练他们的目的本是为发生激战和救助人质所用,但现在管理者所希望的,只是一个完美的结局。
柏林时间早晨6:00,德国政府正式宣布放人。
消息传到电船上,负责联系的蜡笔违反他们的纪律,高喊着冲出数据舱,冲着下面的大厅疯狂喊叫:
直升机到达之后,“兔子”一行开始有条不紊地撤退,不过并没有忘记船上的人质。“兔子”手里攥着遥控器,随时准备按下去,不再有一点歇斯底里的紧张。
爆炸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下了!
十 下午;15:30—16:00
刚刚就位的突击队长在震动中来了个手脚分离:脚踏在一根电缆上,而手却扒在另一根电缆上的检修凹槽里,楼体的晃动正在让这对电缆兄弟告别分手。对于它们来说也许只是很小的微动,但突击队长的身体却要因此被扯开。其时放弃前方的电缆是最好选择,但队长心里惦记着备用电闸,结果紧抓不放,一个引体向上完成了留在上面的步骤。有些已经拿出来的工具七零八落地飞离队长,自由地落向深渊。
“也许风还不够大。”等震动都过去了,“兔子”故作潇洒地一扬枪,“走!”
猛烈的阵风游过楼区,刚刚恢复超导约束的楼体还不适应,剧烈地持续晃动,仿佛刚刚喝饱了水的人类腹部,声音都能听见。楼里的人漫无目的地狂奔,总是本能地跑向倾斜的高处,然后给人的感觉就是他们的体重把楼体的重心压回到了原处,而且矫枉过正地又倾斜向另外一边。接着楼体再倾斜,人群再跑……新的一轮跷跷板运动开始了。
在这关键时刻,会议室中的官员反倒没有丝毫惊慌。尽管这种官僚气息平时让人生气,但临危不惧的镇静与敬业毕竟使人感动。
随着最大风力的远去,晃动慢慢减小,楼体的重心渐渐向原来的位置靠拢。摆幅减少使摔倒在地的人们重新站起,新一轮的赛跑再度开始。假如这时有人予以观察的话,才会发现其实这些人流的重量根本不足以左右楼体的平衡,刚才只不过是机缘凑巧罢了。
被电缆结绞住腰的突击队长打开呼叫器,开始坚持不懈地呼叫。不知道其他队员都在哪里,悲观的估计应该都殉职了,他能被电缆给弄残废纯属侥幸。他知道这时候不会有人顾得上救他,但要想引起注意就得赶早,反正电池够用。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腰伤有多重,总之不可能再干这一行了,这让他感到十分遗憾。
星河睁开眼,喻丹关切地伏在他眼前,为他擦拭脸上的血痕。星河咧开嘴冲她笑笑,说了句“谢谢”,这才发现头疼得厉害,疼痛沿着神经蔓延到腿上。
星河终究没能如愿。直升机在大风中折断了螺旋桨,玩具般地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机上的蜡笔都跟着应了恶有恶报的古训。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风还那么大,微小的重力暂时失去了作用,如同水中的一叶轻舟。所以他们最终没能落到地面,还是砸到了城堡第198层上一架正在下降中的定向罐梯上,整整一盒蜡笔全部归西,而爆炸则造成了这次事件的最后破坏和伤亡——一名男子死亡和两名女子受伤。
尾声 一个月以后;
尽管对指挥自己的新腿还不太适应,但星河还是自己驾驶着飞车前来。
庆功会被安排在曾被劫持的那艘电船上,这里具有特殊的意义。
星河告别了突击队长,到吧台去端新饮料,刚一转身正好被角落处的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拦住。他指指星河的下肢:
“能过海关吗?不会被磁场吸住吧?”
“不会。里面没金属,正宗的骨头和肌肉。”星河拍拍自己的大腿,“再生医学的奇迹。”
“我还以为工业文明的捍卫者都喜欢金属和塑料器官呢。”瘦高个的冷笑把嘴角都牵动了,附近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色彩主义分子的刻毒。星河这才反应过来,只有蜡笔才会怀念老式的有架眼镜。
“我喜欢肉身。不过没有现代科技,就不可能良好地保有肉身。”
对方还在寻求嘴上的快感,星河却懒得再理他。他微笑着迎向另外一个人——在人造阳光中那女子楚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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